重阳赏菊诵诗词
江西省景德镇市景航学校初二班(333039)叶胜男
人生易老天难老,岁岁重阳。今又重阳,战地黄花分外香。
一年一度秋风劲,不似春光。胜似春光,寥廓江天万里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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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毛泽东《采桑子.重阳》
金秋十月,天高云淡,菊花盛开,窗前篱下,片片金黄,时逢佳节,共赏秋菊,吟咏诗词,真是别有情味。
重九日正值仲秋,金风送爽,菊蕊飘香。就像人们把艾、菖蒲和端午联系一样,菊花也和重九密不可分,所以重九也称作“菊节”、“菊花节”,在人们心目中,简直是无菊非重阳了。
“一从陶令评章后,千古高风说到今。”做过彭泽令的陶渊明写过咏菊诗:“芳菊开林间,青松冠岩列。怀此贞秀心,卓为霜下杰。”又如《饮酒》: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”这是诗人对菊花所作的较早的赞赏。
唐代赏菊风盛,咏菊之作更是比比皆是:如王绩“香气徒盈把,无人送酒来”;崔善为“霜叶疑涵玉,风花似散金”;皇甫冉“不见白衣送酒来,但令黄菊花自开”;王勃的《九日》:“九日重阳节,门门有菊花。不知来送酒,若个是陶家”;范成大“世情儿女无高韵,只看重阳一日花”等。九九重阳,门门菊花,可谓独占重阳。孟浩然咏菊更见其悠闲自在:“待到重阳日,还来就菊花。”
中唐诗人元稹的赏菊诗却别有新意,与众不同:“秋丛绕舍似陶家,遍绕篱边日渐斜。不是花中偏爱菊,此花开尽更无花。”由于此诗新颖自然、不落俗套,当作者的好友白居易读到之后,即写下了:“赐酒盈杯谁共持,宫花满把独相思。相思只傍花边立,尽日吟君咏菊诗。”
晚唐才子李商隐大有怜香惜菊之意:“暗暗淡淡紫,融融冶冶黄。陶令篱边色,罗含宅里香。几时禁重露,实是怯残阳。愿泛金鹦鹉,升君白玉堂。”郑谷则写出独具风韵的一道咏《菊》诗:“王孙莫把比蓬蒿,九日枝枝近鬓毛。露湿秋香满池岸,由来不羡瓦松高。”诗中首句即告诫王孙公子莫把菊与蓬蒿相提并论,直截了当,有高屋建瓴之势,并透露出对王孙的鄙夷。诗篇把菊花人格化,突出它的高尚气节。通篇不着一菊字,却句句有菊,清香四溢,爽人心脾。
唐末农民起义的领袖黄巢,更是对菊花爱赞有加:“待到秋来九月八,我花开后百花杀。冲天香阵透长安,满城尽带黄金甲。”“飒飒西风满院裁,蕊寒香冷蝶难来。他年我若为青帝,报与桃花一处开。”
到了宋代,重阳节完全堪称菊花节、赏菊节。赏菊风盛,吟咏必多,可谓数不胜数,俯拾皆是。佳作有如宋•史铸《咏翻集句》:“东篱黄菊为谁香,不学群葩附艳阳。直待索秋霜色裹,自甘孤处作孤芳。”女才子李清照填的词《醉花阴》,更是刊称一绝:“薄雾浓云愁永昼,瑞脑消金兽。佳节又重阳,玉枕纱厨,半夜凉初透。东篱把酒黄昏后,有暗香盈袖。莫道不消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。”
元代以后人们依然重视重阳赏菊。元代散曲作家张可久有一首咏重九的《风入松.九日》:“琅琅新雨洗湖天,小景六桥边。西风泼眼山如画,有黄花休恨无钱,细看茱萸一笑,诗翁建似常年。”在作者看来,重阳之日,只要有黄花,即可赏心悦目,实为一大快事,不要叹恨无钱。
明代开国文臣高启诗作《晚香轩》:“不畏风霜向晚秋,独开众卉已凋时。地荒老圃苔三径,节过重阳雨一篱。秋色苍茫人欲醉,寒香冷落蝶先知。山翁独念同衰晚,坐对幽轩每赋诗。”才子文征明留有咏菊诗:“菊裳茬苒紫罗衷,秋日融融小院东。零落万红炎是尽,独垂舞袖向西风。”
历久弥新,菊文化已深深扎根于文人才子的生活中。而花市赛菊、插菊花枝、挂菊花灯、饮菊花酒等重阳习俗,也一直延续到明清。清朝乾隆皇帝游开封禹王台赏菊时就流下“枫叶梧青落,霜花菊白堆”的佳句。古城开封等地,早已形成“家家菊尽黄,梁园独如霜”、“菊山花海彩云飞,古城巨韵动九州”的热闹局面。
近现代的文学家和革命家们,也爱菊如斯。臧克家《菊畔香》云:“北国风光,无风无雨过重阳。不去西山相红叶,来对丛黄。人倚疏篱,华傍宫墙,邑英红幛,门楼仰天望。
借芬芳,只独赏,念天涯分飞雁行。不须持鳌把酒,默诵佳句分外香。人影瘦,精神畅,昂首向东天一方。”沈钧儒有赏菊诗:“一丛寒菊比琼华,,掩映晴窗动绿纱。乍觉微香生暖室,真拟奇艳出谁家。”陈毅的《秋菊》诗更是老少能言:“秋菊能傲霜,风霜恶重重。本性能耐寒,风霜其奈何?”朱德爱菊,也曾赏菊抒心怀:“奇花独立树枝头,玉骨冰肌眼底收。且聆和平共处日,,愿将菊酒解前仇。”董必武则赏菊养生诵太平:“名种菊逾百,花开丽且妍。秋容圃外淡,春意眼前旋。造化功谁与?勤劳智自专。赏心邀客共,歌咏乐延年。”
关键词:自然精工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
宋代诗风的形成,经历了学习和超越唐诗的过程。欧阳修正处于宋代诗歌风貌成型的前期,他在“唐音”向“宋调”的转型过程中起到了先驱作用。欧阳修是古文家,同时又有高深的学问,作诗似乎就自然而然地“以文为诗”“以才学为诗”“以议论为诗”。[1](P83)这受了韩愈诗新运动的启发,但他进行北宋诗新运动时并没有生搬硬套,而是把古文运动的精神扩大到诗歌领域,广采众家之长,提倡自然精工的风格,于平易流畅之中又极富情韵幽折的含蓄之美;于议论中饱含深邃的情理性;以散文的句法入诗,在以文为诗中寄寓浓烈的感情;以才学为诗,彰显其赡博才情。宋人及后人大多数从他自然精工的风格、以文为诗、以议论为诗、以才学为诗的角度着手,评价其对宋诗具有开拓性的诗史地位。在他的影响下,宋诗朝平易冲淡、重视理趣、以文为诗、以议论为诗、以才学为诗等特点发展。郭绍虞认为“宋诗之变,始于欧阳修”[2](P31),可谓的评。欧阳修把“唐音”转向“宋调”的实绩是宋代诗风转捩革新的标志。
一、平易自然和精致工巧的互融
宋初诗歌沿晚唐五代之习,有白体、西昆体、晚唐体,其中以西昆体的影响最大。欧阳修继承韩愈的诗新运动,始以平易疏畅之辞、劲健真挚之意,矫西昆浮艳雕饰、情辞相背的倾向,呈现出自然精工的审美风格。叶梦得在《石林诗话》云:“欧公诗,始矫昆体,专以气格为主,故其诗多平易疏畅,律诗意所到处,虽语有不伦,亦不复问。”[3](P146)叶梦得认为欧公作诗一反西昆体雕润密丽、情辞相背的陋习,专注诗歌的气韵和风格,故欧诗具有平易自然和精致工巧的特征。虽用意精深、诗律精工,但是却表现出不露斧凿之痕的平易疏畅之风,在平直中又不乏见其清新巧丽、思深意高。但魏泰在《临汉隐居诗话》中论其诗“才力敏迈,句亦清健,但恨其少余味尔。”认为其轻快疏畅而缺乏含蓄蕴藉,往往缺少诗味余韵。欧公却认为诗文意含蓄但要着意余味。据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引《西清诗话》,他曾对人说:“‘春风疑不到天涯,二月山城未见花。’若无下句,则上句不见佳处。并读之,便觉精神顿出。文意难评如此,要当着意详味之耳。”[3](P210)可见欧诗虽然平直古淡、平易疏畅,看起来不见佳处,但是深入研读却能感受到其精心安排和深厚的情感蕴藉。试看于平直中不乏清新巧丽的《戏答元珍》:
春风疑不到天涯,二月山城未见花。
残雪压枝犹有橘,冻雷惊笋欲抽芽。
夜闻归雁生乡思,病入新年感物华。
曾是洛阳花下客,野芳虽晚不须嗟。[4](P427)
此诗乃景v四年(1037)春欧阳修贬谪夷陵时的赠答友人诗。题目冠以“戏”字,是声明此篇不过是游戏之作,其实正是他受贬后政治上失意的掩饰之辞。诗题中“戏”字诙谐幽默,但是却是蕴藉深厚独具匠心。诗作起句不凡,下面又环环相扣。首句用“疑”字领起发问造成二月山花未开的原因。语言浅切自然,不见妙处,但是诗人用设问自问自答让人眼前一亮,引起读者的惊异之情,故方回评论此句为“未见奇妙,若可惊异”[5](P199)。随后诗人用白描叙写残雪久压枝条上的橘子却耐寒不凋,响雷惊动竹笋破土而出抽发嫩芽。此处暗指诗人虽然身处逆境但是却像冬橘和笋芽一样意志坚定,生命力顽强。“夜闻归雁”二句,诗人在大雁归来、病魔缠身中产生了客子迁谪山乡的思乡之悲。尾联则是全诗的升华语,诗人自解早年作客洛阳,熟稔洛阳牡丹。宽慰自己虽然今日山城野花虽晚,但全不在意,结句极见胸次之旷达。故陈衍在《宋诗精华录》说:“结韵用高一层意。”,表现出诗人谪居山乡的自解宽慰之意。
此诗以浅切自然语言写景述怀,浅近而深远。全诗构思精巧,写得很有讲究。诗句结构关系衔接紧密,意脉完足,圆润流畅。故方回《瀛奎律髓》说:“以后句句有味。”[5](P199)唐人律诗常用平列的意象、断续或跳跃的衔接,欧阳修则崇尚将八句诗构成流动而连贯的句脉,审美体验的日常化、平常化,这无疑是唐诗之后的一条新路,也是欧阳修把唐诗风味转向宋诗格调的“学唐为宋”的典范。欧阳修与文人连环酬唱,它将诗歌题材引向咏物娱乐,引向通俗化、生活化,引向表现士大夫的人文精神及文化人格,最终成为宋调鲜明特色。
二、以文为诗的散文化
冠为“宋代韩愈”的欧阳修继承了韩愈诗歌散文化的特点。他把散文的章法、句法大量运用到诗歌中来。方东树所云“欧公作诗,全在用古文章法。如此,则小才亦有把鼻涂辙可寻”[7](P275)这一方面是受了李白和韩愈的影响,另一方面是为了纠正西昆体过于雕琢华丽的诗风。在欧阳修的倡导和影响下,宋诗出现了散文化的革新特征。从诗体的发展进程来看,其实是一种进步。因为散文句式写到诗里来,诗人可以更自由地挥写,更淋漓地表达自己的感情。用得不好,可能会损害诗歌的声律之美;但运用适当,兼顾韵律,却可以扩大诗歌的容量。钱钟书说欧阳修“一方面想保存唐人定下来的形式,一方面使这些形式具有弹性,可以比较的畅所欲言而不致于削足适履似的牺牲了内容。希望诗歌不丧失整齐的体裁而能接近散文那样的流动潇洒的风格”[9](P39)。欧阳修的一些长篇歌行冲破了形式格律的束缚,使用散文句式,如和王安石《明妃曲》作组诗《和王介甫明妃曲二首》中的第一首:
胡人以鞍马为家,射猎为俗。
泉甘草美无常处,鸟惊兽骇争驰逐。
谁将汉女嫁胡儿,风沙无情面如玉。
身行不遇中国人,马上自作思归曲。
推手为琵却手琶,胡人共听亦咨嗟。
玉颜流落死天涯,琵琶却传来汉家。
汉宫争按新声谱,遗恨已深声更苦。
纤纤女手生洞房,学得琵琶不下堂。
不识黄云出塞路,岂知此声能断肠
开头二句用类似散文的诗语破空而来,欧公改变诗歌沿袭已久二二三的节拍和句脉,以二三二开头,并用七言和四言混用,是典型的散文句法。用“以”和“为”的虚词使句意表达平易流畅。诗人用散文笔法,平铺直叙胡人骑马射猎的生活状况。诗句接着用质问的口吻发问是谁把“面如玉”的昭君远嫁胡人,昭君在远嫁途中竟然不能遇见故人,只能独自在马上自弹相思盼归之曲。足见明妃远嫁胡人颠沛流离的流落之苦。“玉颜”句以下平铺直叙述说人是由汉入胡,乐曲则又由胡来汉。由胡地叙述起,由汉地叙终,如此往复叙述,突出胡汉之异。句式中的二二三、二一二二节拍交错并行,运用“却”“已”转折连词来叙述昭君和亲远嫁之悲。诗中使用散文化的句式和虚词,不仅有利于诗人“意”的直陈,而且给诗歌带来更多的韵律节奏变化。诗人把统治者无能以和亲求苟安的悲剧寓于从容委婉的叙述,平易晓畅的语言和清晰自然的层次转接之中,反衬出对历史悲剧的深沉感喟。
宋诗的新变,最为直观的表现就是诗体向散文的位移。宋人针对“以文为诗”的争议与分歧往往以欧诗为评价对象。如《隐居诗话》曰:“至如永叔之诗,才力敏迈,句亦健美,但恨其少余味耳。”[3](P210)陈善亦曰:“(欧)公能变国朝文格,而不能变诗格。及荆公、苏、黄辈出,然而诗格遂极于高古。”[8](P10)钱钟书亦对欧阳修散文化不甚成功的诗指出批评:“写出来的不是摆脱了形式整齐的束缚的诗歌,而是还未摆脱押韵的牵累的散文。”[9](P39)《雪浪斋日记》以为欧公诗“只欲平易”“未尽妙”[3](P208)胡仔却肯定欧公开拓宋诗道路的创新精神,曰:“欧公作诗,盖欲自出胸臆,不肯蹈袭前人,亦其才高,故不见牵强之迹耳。”[3](P168)
三、以议论为诗的情理性
被学界公认的宋诗特点:“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,遂以文字为诗,以才学为诗,以议论为诗。”(《沧浪诗话》)以议论为诗,是宋诗最基本的特色,也是欧阳修诗作中最常见的特点。叶梦得一方面在赞扬欧诗平易疏畅之风时,另一方面也否定其以议论为诗中随意发露、无所节制的特点。评价其诗“律诗意所到处,虽语有不伦,亦不复问。而学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,倾锏光蓿无复余地。然公诗好处,岂专在此。如《崇徽公主手痕》诗:“玉颜自昔为身累,肉食何人与国谋,此是两段大议论,而抑扬曲折,发见于七字之中,婉丽雄胜,字字不失相对,虽昆体之工者,亦未易比。言所会处,如是乃为至到。”[3](P146)由于欧公在诗律用意方面精工深刻,但其诗却囿于不伦而不加删改,发露幽情一泻而下而失于全盘发露,他以议论为诗的倾向也已露宋诗之态。叶梦得认为欧阳修的此论并非单纯的议论,而是抑扬曲折、切中时弊又蕴含着浓烈的感情。如欧阳修作于嘉v四年的政治抒情诗《唐崇徽公主手痕和韩内翰》:
故乡飞鸟尚啁啾,何况悲笳出塞愁。
青冢埋魂知不返,翠崖遗迹为谁留。
玉颜自古为身累,肉食何人与国谋。
行路至今空叹息,岩花涧草自春秋。[4](P1598)
唐代崇徽公主在大历四年远嫁回纥时,途经灵石,以手掌托石壁,遂留下手迹,后世称为手痕碑。碑上刻下唐人李山甫《阴地关崇徽公主手迹》诗。韩绛依韵唱和之作不存,欧诗即和韩绛之作。颈联“玉颜自昔为身累,肉食何人与国谋”是以议论为诗,而且被朱熹高扬为一等高论。朱熹《朱子语类》云:“欧公文字锋刃利,文字好,尝有诗云:‘玉颜自昔为身累,肉食何人与国谋’以诗言之,是第一等好诗!以议论言之,是第一等议论!”[6](P334)诗人悲伤唐崇徽公主和亲远嫁的不幸身世,愤慨这既是红颜薄命的不幸,更是朝廷当权者软弱无能的悲哀。诗人借古讽今,对赵宋王朝以和亲求苟安的屈辱外交极为不满,却又无力改变,只能以激愤的议论婉转讽刺当朝统治者。诗中情与思、理与趣完美结合,感情跌宕而意境浑成,哲理机趣中显现绵密诗思。
在欧阳修以议论为诗的作品中,有一些以诗论诗的作品也将情思与理性结合,如《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》《盘车图》等,对梅尧臣的诗歌创作进行了评论。以诗论诗始于杜甫的《戏为六绝句》,宋代开此风气的是欧阳修的《六一诗话》。欧公云:“子美笔力豪隽,以超迈横绝为奇;圣俞覃思精微,以深远闲淡为意。……苏豪以气轹,举世徒惊骇。梅穷独我知,古货今难卖。’”[3](P267)这些评论精炼准确,情理结合。欧阳修在宋初诗人跳不出晚唐圈子的时候,首先发现并大力肯定苏、梅诗风新貌,而感叹时人对他们还不理解。欧阳修表现出既赏苏之豪健雄放,又爱梅之平淡深远,这就表现出欧阳修对苏梅异样之美的赏析能力。
四、以才学为诗的创新性
欧阳修的诗歌不专主一家兼取众长,从学韩愈李白到渐渐法杜,学韩李宗杜子既有韩李似的雄健豪放,又有杜甫似的沉郁感慨。他的早期诗歌受西昆体影响呈现绵丽温婉的风格,后来力黔西昆体之弊,提倡流畅洒脱、情韵曲折的诗风。欧阳修作诗追求格调高而命意深,以赡博的学问和高明的见识去纠正晚唐五代以来的浅薄和卑俗。因此欧诗呈现温润藻丽的风格特征。《陈辅之诗话》云:“楚老云:‘欧诗如玉烛。’叶致远曰:‘得非四时皆是和气,满幅俱同流水乎?’”[6](P70)王安石、叶致远道出了欧诗平易流畅、温润秀洁的审美特征。蔡绦《蔡百衲诗评》也评道:“欧阳公诗温丽沉稳,自是学者所宗。”可见当时欧诗温润藻丽、精工沉稳的诗风备受时人追捧。自他以后,以见识和学问标榜成为一代风气,卑俗的诗格成为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忌,宋诗的书卷气便越来越浓郁。加上宋代礼遇文人重视学术文化的风气,使得很多博学之士的作品中出现了以才学为诗、风格繁缛、用意深曲等种种现象。宋人以才学为诗,主要体现在用典方面。文士们在作品中用典,是为了让读者更深刻更丰富地体会自己所要表达的内容。欧阳修的以才学为诗并不是故意炫博、用意深曲,而是敏思才情和幽微深邃情感的直接显露。他有时通过“已故为新”的手段巧妙地表达反常人的“胸臆语”。
花光浓烂柳轻明,酌酒花前送我行。
我亦且如常日醉,莫教弦管作离声。[5](P900)
《别滁》首句写景,点明送行时间。本应是花开浓艳、春光灿烂的“花浓光烂”的正常语序,但作者却把“花浓光烂”倒装成“花光浓烂”,这不是作者在卖弄技巧,而是为了更好地表达花和光既浓又烂,突出山花烂漫、春光融融的乐景。这里重在突显送别时的乐景来照应后文流露出离别的伤感之情。次句叙写滁州民众在花前酌酒为这位贤德太守举杯践行的场景,表达滁州吏民对欧阳太守的款款深情。作者虽处逆境贬谪之中,但是生性旷达,自得其乐。在滁州饮酒作乐倘徉山水之间,不知不觉在与民同乐中度过了两年多的任期。突然要调任前往扬州,因此发出了“莫教弦管作离声”的安慰语。钱钟书说:“这两句可以说是唐人张谓《送卢举使河源》里:‘长路关山何日尽,满堂丝管为君愁’;武元衡《酬裴起居》:‘况是池塘风雨夜,不堪弦管尽离声。’白居易《及第后归觐》:‘轩车动行色,丝管举离声。’,等等的翻案。”[10](P45)欧诗后两句似从以上诸诗化出,但反用其意,是以才学为诗的实绩。可见诗人饱读前人之诗汲取古人语言资源,然后妙手生新后化为己出。
欧阳修认为作诗力求达到“意新语工,得前人所未道者”(《六一诗话》)的境界,认为好诗要“状难写之景”“含不尽之意”,开宋诗生新之风,被叶燮认为“变尽昆体,独创生新”(《原诗》)。欧阳修把“唐音”转向“宋调”的实绩是宋代诗风转捩革新的标志,是把宋诗推向“学唐为宋”平台的典范。
注释:
[1]张鸣:《宋诗选》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2004年版。
[2]郭绍虞:《沧浪诗话校释》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2005年版。
[3]胡仔:《苕溪渔隐丛话》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84年版。
[4]欧阳修:《欧阳修诗编年笺注》,北京:中华书局,2012年版。
[5]方回:《瀛奎律髓汇评》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05年版。
[6]洪本健:《欧阳修资料汇编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95年版。
[7]方东树:《昭昧詹言》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84年版。
莫言则推荐自己的诗:“大才生在平安庄,从小吃草与秕糠。忽然一日吃鸡蛋,犹如打开一扇窗”和“装神胜过装洋蒜,弄鬼强似玩深沉。问我从师哪一个,淄川爷爷蒲松龄”。
近日,我们几位诗联爱好者(有文史哲教师,也有数理化教师)不揣冒昧,对莫言诗品头论脚,重点谈他使用地名入律联的问题:
“高密”这个地名要写入诗句,原本不难,但莫言这样的“诗人”,遇到它,就难以对付,造出“天下因我知高密”(平仄平仄平平仄)这种歪句,让入声字“密”混进平声字押韵,那还能平仄协调呢?
“大才生在平安庄”,尾字三连平。
“淄川爷爷蒲松龄”一连串平声,如同高山滚鼓,快手敲门……
笔者由此想到母校校友会派的任务,要给课外诗联学习小组第九次辅导课提供资料,何不以如何用地名入律联为题,谈谈协调平仄的手段?
一、区分平仄
1925年4月,闻一多在美国致梁实秋的信中,有《废旧诗六年矣,复理铅椠,纪以绝句》:
六载观摩傍九夷,吟成鴂舌总堪疑。
唐贤读破三千纸,勒马回缰作旧诗。
他认为“律诗底体格是最艺术的体格。他(它)的体积虽极窄小,却有许多的美质拥挤在内。这些美质多半是属于中国式的”。“杜工部有一句经验语很值得我们揣摩的,‘老去(晚节)渐于诗律细’”。
唐宋先贤们因为熟谙诗律,自有办法协调平仄。只要放在合适的句式中,地名是不会影响平仄安排的。比如许浑《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》:
红叶晚萧萧,长亭酒一瓢。
残云归太华,疏雨过中条。
树色随关迥,河声入海遥。
帝乡明日到,犹自梦渔樵。
颔联“残云归太华,疏雨过中条”巧用地名。此诗用同韵字“萧、瓢、条、遥、樵”,首先确定用“中条”(平平),取其落脚在平声字,故不用另名“雷首”(平仄),避免平仄混押。如用“华山”(平仄),就无法避开平声字;换用另名“太华”(仄仄),与“中条”同处句末,就能构成的对。再读杜甫的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:
剑外忽传收蓟北,初闻涕泪满衣裳。
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
却看妻子愁何在,漫卷诗书喜欲狂。
仄平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
白日放歌须纵酒,青春作伴好还乡。
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
即从巴峡穿巫峡,便下襄阳向洛阳。
仄平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
王嗣奭评曰:“此诗句句有喜跃意,一气流注,而曲折尽情,绝无妆点,愈朴愈真,他人决不能道。”(仇兆鳌《杜少陵集详注》)浦起龙赞其:“八句诗,其疾如飞,题事只一句,余俱写情。生平第一首快诗也。”(《读杜心解》)。
这首杜诗是标准的“仄起首句不入韵”句式组合的七律,平仄安排如标注字样所示,可见其协调合律。其有意安排地名“洛阳”在尾联对句,除了顺从文意,还要保证通篇押韵字“裳、狂、乡、阳”都是平声字。
二、选择词语
因首句平仄安排决定,有时必须选择词语以免失律。例如:杜甫身在剑南,诗中却不用“剑南”而用“剑外”,不用“河北”而用“蓟北”,就为避开“南”和“河”这两个平声字。同理,“西川”是平声,也不能用。
“即从”二句:写还乡所采取的路线。峡险而狭,故曰穿;出峡水顺而易,故曰下;由襄阳往,又要换陆路,故用向字。
“巴峡”、“巫峡”皆为“平仄”,次序可以不考虑,但杜时在梓州,下江须经嘉陵江之巴峡(《太平御览》引《三巴记》云:“阎、白二水合流,自汉中至始宁城下,入武陵,曲折三曲,有如巴字,亦曰巴江,经峻峡中,谓之巴峡。”)非谓长江三峡巫峡东之巴峡也。“襄阳”、“洛阳”次序亦然,但更能使处于第六字位置的“洛”合乎须用仄声字的要求。
杜老自认“晚节渐于诗律细”,于此也见其有意迭用地名某字,故而选择“巴峡、巫峡”和“襄阳、洛阳”这两组迭字词语,以增加同韵字音韵回旋所体现的语言音乐美。
三、调整词序
杜诗有“西山白雪三城戍,南浦清江万里桥”,置“万里桥”于句末,无伤诗律。但“万里桥”和“百花潭”两个地名都是落脚在平声,照律句规则,不好分置于上下联句末,直接配对。然而大诗人总会有妙法处理妥当的。请看杜甫《狂夫》的手法:
万里桥西一草堂,百花潭水即沧浪。
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平
因为律句“平平仄仄仄平平”类型的首字和第三字可平可仄,此处用“桥”和“潭”,都不违背规则,这就保证平仄协调。
同样,成都杜甫草堂有杜诗摘句石刻楹联(详下),是杜甫《怀锦水居止两首》之二中的首联。原诗为:“万里桥西宅,百花潭北庄。层轩皆面水,老树饱经霜。雪岭界天白,锦城曛日黄。惜哉形胜地,白首一茫茫。”《杜臆》论道:“‘万里桥’六句,则草堂记也。”杜句将草堂位置所在、风光特点、形胜之由写得清清楚楚。尾联更是主旨所在。
万里桥西宅,百花潭北庄
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
“桥、潭”都是平声,但因第三字可平可仄,而无损诗律。
四、变换句式
“洞庭”与“岳阳”都是“仄平”,不能构成对仗。但如果利用特殊句式安排,就可以组合入一联。例如杜甫“昔闻洞庭水,今上岳阳楼”——仄平仄平仄,平仄仄平平。“庭”处于特殊句式第四字位置,纵然与下联同位置的“阳”皆为平声,依然合乎声律。
许多中学生都熟读文天祥留下的《过零丁洋》:
辛苦遭逢起一经,干戈寥落四周星。
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
山河破碎风飘絮,身世浮沉雨打萍。
平平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
惶恐滩头说惶恐,零丁洋里叹零丁。
平仄平平仄平仄平平平仄仄平平
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。
平平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
“零丁洋(伶仃洋)”与“惶恐滩”这俩地名非用不可,因为文天祥在江西空阬兵败,经惶恐滩退往福建,于宋末帝赵昺祥兴元年(1278年)十二月被元军所俘,囚于珠江口伶仃洋的战船中。“惶恐”和“零丁”两个词巧妙地运用了两个带有感彩的词语,抒发了诗人的惶恐不安和孤苦伶仃。但“零丁洋”(平平平)与“惶恐滩”(平仄平)都是平声字开头,平声字落脚,不好对仗;而且因“三连平”根本不能置于句末。怎么办?自诩“打油”而不讲(不懂,甚至反对)诗律的“作家体”诗人,可能会“另辟蹊径”,胡乱组合,拉拢了事。但文天祥乃“辛苦遭逢起一经”的状元公,请看他那协调平仄的基本功:“滩、洋”皆平声字,仿杜诗安排“万里桥、百花潭”先例,先让这俩词语处于句首;还要迭用地名中某字,又仿“襄阳、洛阳”之理调整词语次序,而且因保证押“下平九青”韵(此诗韵脚依次为“经、星、萍、丁、青”)先说“惶恐滩”,后说“零丁洋”,再将“惶恐、零丁”分别迭出。
要保证这一切都成立,文天祥遂采用特殊句式——平仄平平仄平仄造句,请看:
惶恐滩头说惶恐,零丁洋里叹零丁。
平仄平平仄平仄平平平仄仄平平
一切难题,迎刃而解,终成一首合乎七言律诗规格的诗章,从而脍炙人口,流传千古,真正进入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宝库,让后代子孙世世代代永保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