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罢《离骚》，思索着屈原的一生，我陷入了梦境。
独自一人行在楚地，这里还是一片繁华景象。我知道，此时你还深得怀王恩宠，位居左徒，掌管朝廷的一切政策和文告。你对这片土地爱得是如此深沉，以至于为之呕心沥血。对内主张章明法廉、举贤任能、改革弊政，对外坚决主张联齐抗秦。楚国一度繁荣，甚至繁荣到连强大的秦国都颇感担忧。还未与你相遇，但我想，你的眼神定是炽热而浓烈的。
我虽不甚了解历史，但也知道这样的好景不会持续太久，心下对你一阵惋惜。并未多做停留，我加快脚步，沿着看不见的时间轴。停下来时，人已经站在了楚国的朝堂之上，恰见上官大夫弹劾你的闹剧。他一边向怀王陈述着你种种莫须有的罪名，一边不时向你投来得意、挑衅，甚至夹杂着一丝怜悯的眼神。我一时竟忍不住想替你辩护，可我却发不出声，除你之外也没人看得见我，可恨那怀王竟听信了小人的谗言，疏远了你。我无声地苦笑，却发现你正将目光投向我。那穿越千年的眼神，此时满是凄凉与无奈。无奈？是了，你早料到了。你如此得宠，又有几人会甘心？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，看着你欲言又止，似是想告诉我什么。
你离开了，我便随在你身后。怀王的不信任、同僚的嫉妒你都可以不在乎，但无法为国分忧使你“忧愁幽思”，挥手写下了“千古绝唱”《离骚》。洋洋洒洒，满纸的血泪情深、浪漫遐想。我看见了一个炽热的灵魂，饱蘸生命的温度，写下了动人心弦的诗篇。字字珠玑，力透纸背，全是那欲言，却又道不尽、说不清的话语。
不知不觉，时光飞逝，我见到了历史上最可耻的人物秦相张仪。我看着他贿赂上官大夫靳尚、怀王的宠妃郑袖，看着他对怀王欺瞒怂恿，使你被彻底疏离，看着他以土地为诱，轻易破除了齐楚联盟，而怀王还妄想得到秦国的六百里地。我恨，却于事无补。转头看你时才发现，自始至终，你，曾经的左徒屈原，眼睁睁地看着联盟瓦解、国君走上迷途、家国日渐式微，自己却被一群权贵排斥在朝堂之外，什么也不能做，什么也做不了，无法挽狂澜于既倒，扶大厦之将倾。
尽管如此，我知道，你始终放不下。“举世皆浊我独清，众人皆醉我独醒。”即便怀王不信任你、世人不理解你，你也不会放弃这片让你深爱的这片土地！感觉到你的颤抖，我紧握住你的手。你抬起头，我撞上你的目光。那眼神同这衰败的国度一般苍凉。
后来，怀王不听你的劝阻最终客死秦国，楚襄王即位后你被多次放逐，但我仍能感受到你心系楚国，你相信它总有一天会繁华依旧，国君终有一日会醒悟。我为你对故国的爱而震惊。可，我知道，这一切都只能是美好的愿景。但此时此刻你眼神中莫名的'情绪，我却看不懂了。
我跟着你来到汨罗江边，看你与渔夫问答，看你书就《怀沙》，看你立于江岸，白袍与菖蒲齐舞，变得凌乱，看你瘦削的身影如同易折的苇草，可挺直的脊背却永远不肯为祖国被小人折断。然你的痛终究无法化解。面对乌烟瘴气的朝廷、日益衰败的楚国，你却无能为力！江风里，你猛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悸动。忽而四顾，泪流满面。原谅我理解你的痛，却无法感同身受。
你终究是决绝地抱起了巨石。回头望向我，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无际的大海、无边的夜空，你定是想告诉我什么，但却没有开口。我不知是否要阻拦你，因为我终究只是一个历史的看客，无法，也不能改变什么。只见你纵身一跃，从此五月初五，是为端午。
醒来时，没有奔腾的汨罗江水，没有随风而动的菖蒲，没有瘦削坚挺的身影，可我始终无法忘却你最后那深邃的眼神。或许在之前，看到这样的眼神，我会说有哀怨、有凄凉、有无奈、有痛恨。而现在，我读懂了你穿越千年而来的眼神：没有哀怨、没有凄凉、没有无奈、没有痛恨，有的只是对故国纯粹而盛大的爱。
我站在泥泞的路口。
眼前是大片青葱的麦田，麦浪翻滚着的尽头，模糊的线条勾勒出一双清澈的眼睛。我努力捕捉，再望却是繁华的道路，没有温度的码头……
我站在这头，她站在那头，这是我们以前的距离。现在的距离，需要穿过人海、山海、城海才能度量，或许在生活匆忙的节奏中能够遇见也只是形同陌路，那就让我将这记忆中被时间冲刷的“遥远”再次清晰起来吧。
奶奶家有片田野，不过已变成别家的了，每当我路过的时候都会变得越加伤感，田野终是失去了生机。
我曾经和一个姑娘在这窄窄的田园小路上追打着，嬉笑着，伴着这里从青到黄、从幼苗到果实、从播种到收获。她家和奶奶家就隔着这片田野，从两端可以望见彼此。这里的玩伴少，我和她渐渐熟络起来。有时候，我们就以大声呼喊的方式交流，声音穿过茫茫原野，拂过颗颗麦苗，随着风传入耳朵。她爱笑，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笑起来，迷糊地看见她的双眼眯成一条线，就像是倒挂的月牙，眼睛里蹦出朵朵灿烂的火花，那温暖的眼神宛如一米阳光，一缕清风，一露甘泉，划破这短暂的距离，投入我的怀抱。舒畅、欣慰、喜悦更有乐观在心底里萌发，让我如置身于篝火丛中，顿觉一切都是面朝麦野，春暖花开。
那时，黑的夜，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生活在那空荡荡的房屋里，白日里她那双温暖的眼神是我睡梦里的精灵，照亮这个空间，让我不再孤单害怕。
有天，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牵着风筝跑到奶奶家，她那清脆的嗓音，很快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，一睁眼，就是她那俏皮的眼睛，一副惊讶的表情，她马上把我从床上拽了下来，急促地催我：“别睡了，去洗洗，咱俩放风筝去。”我回了声“遵命”，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戴、洗漱，三分钟后她就牵着我的手跑到了田野。我安静地坐在田埂上，她活泼地抓着线跑着，安静的我望着活泼的她，似乎这个画面也十分和谐。一阵大风把风筝带走了，风筝摇摇晃晃地调整着平衡来飞翔，它顺利地离着我们更远的地方飘去，麦浪滚动着波波笑声。她突然静下来问我：“你的梦想是什么呀？”我呆了半天茫然地摇摇头，她的眼神变得失望，又有一丝惋惜，“知道吗？我一直想当医生哩！”她说的'时候眼里散发着光芒，我拉起她的小手，幸福地笑着说：“我就想一直陪着你！”我望着蓝天很坚定，她用闪烁的眼睛望着我，眼底有一丝波纹，那眼神让人感动，里面含着柔情，似乎可以融化坚冰，让我为之颤动。“你会有自己的追求的。”她意味深长地叹道，突然我感觉眼前的她如此陌生，以前充满着火花和快乐的眼神变得沉重起来，眼睛里的内容我不能一触即破，也许是我们都长大了吧！天空，田野，小路都变得苍茫起来，听说风筝的线牵的是思念，风筝的飞飞的是成长……
后来，码头重修，这里的路变为国道，大多数房子都要拆迁，她家也不例外，就剩下了这片田野和我这头的风景，奶奶家一带恰好还存在。她要走的那天，我去她家告别，她面无表情，匆匆收拾着箱子，一切都变得很凝重，我也只是呆呆站着，看她忙碌的身影。其实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，只是怕说着说着大家都泪崩了，让离别更加上了一层伤感。走的时候她回头了，用泛红的眼睛看着我，眼波流转，那恋恋不舍的眼神散发着一股力量让我相信着：她会回来的。她转过头去，跑开了，地上却留下了泪花。
她真的来找过我，是奶奶告诉我的，可我却不在。如今，几年过去了，我站在这里，故人、故居都已消失在路的边缘，种种情感和故事也消失在边缘。
童年变得遥远了，童年的伙伴也遥远了，她的眼神消失在车水马龙的码头上。